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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忽梦少年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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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忽梦少年事

周碧麟

躺在床上看书,突然接到老同学建光的电话,说四月将举办长阳西湾二中老三届同学会,我心头一热:感谢发起者,让一群年逾花甲生活在天南地北的翁妪五十年后再聚首,回望童年,追忆青春,聊发少年狂,不只是一个不错的创意,更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。夜深人静,捧着同学录,一个个鲜活的少年形象,五十年前的中学生活,又像电影一样一幕又一幕在我脑海中回放闪现。

老三届,一个多难的群体。文化大革命开始,教育被砸烂,那些在校学习的初中生和高中生,失去了基本的学习条件,乱世中光阴虚掷,学业荒废,被无情抛入社会大潮的波峰浪谷中沉浮。这是困惑的一代,不幸的一代,也是顽强的一代,有为的一代。他们不甘落寞,工厂农村军营商海也是大学,很多成为各界精英。他们经历过上山下乡、下岗失业诸多磨砺与苦难,今天,依然在册的同学都是幸运的人。

总觉得这一生命运并没有少眷顾我,不成才只因我自己不争气。当年小学升初中的比例仅百分之二十几,榜上居然有我!小升初考试有一道数学题至今记得:每盒火柴一百根,全国六亿人,每人每天节约一盒火柴,一天共节约多少根火柴?不就是在六亿后面加上两个零吗?这么大个数字,我一下给蒙对了。 其实,这题根本考不出什么能力来。那时国家困难,生活艰苦,提倡节约,今天想来就是六百亿盒火柴也不值个屁。“时无英雄,遂使竖子成名。”有成绩好的同学因家庭成分高而失去了上学的机会,成绩平平的我,被长阳二中录取了。我是我们生产队第一个初中生,直到后来很长时间,我都保持着我们村最高学历的纪录。

当年,长阳共有十所初中,二中在西湾王家套,清江河边一个远离闹市的小村庄。学校左有新门峡,右为巴山峡,两河相汇,虎踞龙盘,是一个不错的读书的地方。我家在长阳最为边远与五峰县交界的一个小山村,上学要翻越黄柏山,过清江到资丘,顺江而下至菜庄坪再过河,有近八十里山路。第一次上学,我父亲和伯父送我,我只是像只小狗跟在后面。过了资丘,天已向晚,到清水溪,我已差不多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病狗了。那一年,我十二岁。

学校清一色的一层楼瓦房,教师宿舍是筒子楼,门上方都有一块牌子,写着老师们的名字。几位同学出于好奇依次念去:吕良箱老师,姜二棉老师……,原来是吕良籍老师、姜仁锦老师。六个字能念错三个,真是奇才!如果我是姜老师,一定会连搧他三个耳光。可那时我太小,根本打不过他们,再说,我也强不了多少。前年某一天,我因吊唁一位去世的同事去金子山陵园,赫然发现李廷栋老师的墓碑,方知道他已过世,心中不免凄然。李映真老师吕良籍老师依然康健,我常在江边遇到他们。

第一学期开始,学校按部就班,差不多是在认真教学。教过我的老师有李廷栋、刘长蓉、王长英、文绍贤等,学了什么,全然忘却(恩师们,对不住了),只记得一句俄语: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,万寿无疆!那年月,“万岁!”被叫得稀烂,而且诚心诚意。悲哀的是,重复了亿万遍,居然是句假话,从此,我不再相信心诚则灵的鬼话,也不敬奉任何神灵。

学校有校田,还要参加建校劳动,因而上学必带背篓和挖锄,下河背煤背粮食背石头是经常的事。学校生活主食是统一供应的包谷饭。家里先把粮食卖给粮店,开支拨证,然后由学校凭支拨证从粮店统一购粮,菜蔬是学校自产的懒豆腐南瓜汤之类。

一天,文化大革命突然急风暴雨般杀入校园。到处乱烘烘,大字报铺天盖地,斗走资派的口号声震耳欲聋,完全乱了套。张世耀校长被拉出来架土飞机,他睡在地上说心脏病犯了,没架成。老鼠居然敢把猫欺负成这样,这还成什么世道?教学秩序基本瘫痪,老师们多不管,也管不着。我们吃过早饭就下河玩水,晒得像群小黄麂,练就了一身好水性。无须学习,自由自在,那可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啊!然而这世上,良心与责任并未完全泯灭,李映真老师藏在鹅鸭岭花栗林中,趁我们回学校吃午饭的时候钻出来,逮住我们,在我们身上用指甲一刮,一道白痕,挨站就无话可说了。李老师后来成为全国优秀班主任,实在是实至名归。好在我们都是死脸皮,总挡不住玩水的诱惑,站一会又算什么呢,第二天照旧下河。

学校玩腻了,我们就想玩点大的。一天,我们几人一合计,成立了一个“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司令部”,骇不骇人!不过也就三个人,一个司令,两个副司令,还做了一面旗,刻上一枚公章。我们准备开过年就串连上北京,去见毛主席。一天三角的补助也领了,三人共一百元。平生没见过那么多钱,现在却是实实在在装在我兜里,不知那种感觉,是不是就是皇帝的感觉。扫兴的是,中央突然通知停止全国大串连,我们的好梦就泡汤了,那一百块钱全被我们买了炮仗。

后来停课闹革命,学生都变成了兵的模样,红卫兵横行天下。人性本原是善是恶,千百年来争论不休。我以为人的本性就是恶的,你看小孩吃奶总会用手去捂住另一只奶头,是否说明人的本性中就有自私的基因?从没见过女人的小和尚下山追着美女看,好色似乎就是人的本能。人类进化了几千年,唯人性止步不前,丑行恶行闻所未闻。坏制度让好人变坏,好制度让坏人变好,人类通过法律道德与教育扼制恶行,影响教化和引导人性弃恶向善。无法无天的文革动乱无疑是人性恶的温床,武斗升级,真刀真枪,地雷手榴弹都用上了。到处都在打砸抢,一切都是以革命的名义,我亲眼看到住在学校后面的地主被打得皮开肉绽。那是一个充满邪恶充满蛊惑充满虚伪充满愚昧是非颠倒的年代,泥沙俱下,鱼目混珠,一些哲人大师尚有把持不住犯迷糊的时候,何况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年?他们是作恶者,也是受害者。

大同学都努力去干大坏事去了,我们年纪小,水平和能力都不够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,就去找点力所能及的小坏事干干,也算没辜负日子。月黑杀人夜,风高放火天,夜幕是丑恶的遮羞布,我们常去校田里偷点南瓜豆子什么的来煮了吃。有一次,大一点的先春同学约我们去学校堰塘偷鱼。那是一个很大的堰塘,里面有七八斤重的草鱼。如果逮住一条,在寝室里架几块石头垒成小灶,劈了铺板做柴禾,煮上一锅,可以美美吃上好几天。只是那堰水臭不可闻,刚下水,就被一过路的给搅黄了,这事令我们沮丧了好几天。会玩也最离谱的要数高年级门现他们,那天去巴山峡打猎,居然逮住了几只小野猪,一时寝室里成了养猪场。夜半时分,宰猪的尖叫声传遍校园,几位老师被他们请来共进晚宴。

月黑风高的秋夜去河坪偷花生,也是很刺激的一件事。当我们满载而归的时候,蹲守在路边的高年级中的梁山好汉便突然钻出来,我们必须向他们纳贡,不然花生会被全部搜走,还揍你一顿。这时最能体会到农民辛苦一年的收成给地主交租后所剩无几的感受,小有小的难处啊!

安静的学习生活似乎遥不要及,少年时光被我们像粪土一样挥洒,无所事事的日子一天又一天。伯父送我一首打油诗:碧麟回家如燕飞,好像后面有兵追。一归数日不返校,放任自流混日晖。后来,学校通知我们返校复课,直接读高中,父亲不让去,这悠哉游哉的日子也就结束了。我的同学很多读完了高中,成为有用之才,担起了社会大梁。而我,后来做民办教师,上文革中的师范,也没学到什么东西,真正有用,还是靠后来自学,社会也是一所大学校。

上过初中却没读过初中,真不敢妄称老三届。荒唐年月,本没干过什么好事,能忆起来的,也多是这些糗事儿。但这是我真实的少年,属于我生命的一部分,也是文革历史真实的一些光影和断片。因为这样一个偶然的机缘,我把这些烂事儿翻出来晒晒,不然就全烂在肚子里了。今天回忆起来,却是一种苦涩。隔河岩电站的修建,校址迁至白沙坪,长阳二中更名民高,与今天的二中没有半毛钱关系。每当我坐船经过西湾,那埋葬在水下的童年总会勾起我的思绪与怀想。“记得少年骑竹马,转眼又是白头翁”。苍山落照,无限夕阳,往事如烟,岁月静好,开心地享受今天,就是幸福!

期待我们的重逢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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